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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滴滴的日子

深夜无滴滴的日子已经三天。你还习惯么?

在多起顺风车司机恶性伤人事件发生后,除了无限期下线顺风车业务,滴滴也再次按下暂停键。根据滴滴发布的公告,在9月8日至14日,国内各地将暂停23:00-5:00时段的出租车、快车、优步、优享、拼车、专车和豪华车服务。

深夜11点为分界线,让互联网改变的城市生活,划分为两个速度。三天,让滴滴用户在对抗三年形成的使用习惯的同时,也将挑战摆在了其他出行平台的运力面前。

停运的部分网约车业务在几天后或许即将恢复,但滴滴自身整改的“债务”还是要还。滴滴安全整治业务中包括对“一键报警”功能的上线,对网约车业务启动全程录音等等,而种种措施仍在接受试运营的考验,整改的顺风车业务仍旧在无限期下线。

深夜出行,一半是不够便利的怨念,一半是对安全的担忧。但二者,可否不再是悖论?

“刹车”后,我们仍旧好奇,滴滴的“油门”将如何重启。

停运

晚上10点55,滴滴专车司机陈斌准时完成了从北四环到东三环的订单,乘客下车前,标准话术说完的他没忍住,多问了句:“马上11点了,您待会儿怎么回?”

叫车的张娜一开始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。当天早些时候,滴滴发来停运短信提醒,“请您提前安排出行计划,带来不便敬请谅解。”但直到出门时,她仍没有觉得晚上滴滴的“消失”会产生多大的影响,毕竟已经习惯了网约车的她手机里装有多个打车软件。

依据她的经验,虽然日常里滴滴的使用频次更高,但在此前打车难的时候,滴滴也未能幸免。一个月前,凌晨两点半的三里屯,滴滴页面显示出的等位164位,需要等待至少两个小时的经历让她记忆深刻。

关键时刻,其他平台虽未在价格上表现出明显的优势,“但在那个时候,能打到车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。”这种兜底,构建起她夜晚打车的心理安全防线,“情况不会有多糟。”

直到凌晨一点,她才发觉事情有些变化。订单发送后,她眼睁睁看着,在其他的平台上,自己打车页面上的数字始终居高不下:当前排位83号、预计等待时间116分钟。过去的半个多小时,她尝试在多个平台之间切换。与前面等位数字的递减不相匹配的是,她的耐心几乎被消耗殆尽。

对于其他网约车平台而言,面对夜间突然激增的用户需求,它们显然还没能做好准备。

据知情人士向创业家&i黑马透露,滴滴暂停深夜服务后,易到出行订单量、司机在线量均超原来同期的三倍。但平台之间运力的悬殊,却让它们未能及时承接住滴滴空缺后深夜旺盛的出行需求。

当年与快的、Uber的战争,滴滴凭借最有效的组织资源胜出。2017年的网约车市场中,滴滴成为绝对的霸主,因为定位和组织方式差异,其他平台的规模尚且起步。根据媒体报道,2016年末首汽的车辆规模约为2万,这一数字尚不足当时滴滴司机数量的2%。

路边驶过的出租车并不算少,但即使车内显示出没有乘客的状态,却少有司机顾及到街道两边站成一排排伸手拦车的人。这种情况并不让人意外。真正让张娜感到奇怪的是,只要有人站的路边,就会不断有车辆停下,没有任何运营标志,驾驶者却张口问道“要去哪儿,坐不坐车?”

在更热闹的街口,停靠着更多的司机。三五人成群聚集在一起,司机们大开着车门,招揽着乘客。在几个人的相互哄抬下,价格毫无规律的波动,几乎是平时专车价格的两倍。几位乘客上前询价,5公里左右的路程车费一路飙升到150块。

夜越来越深,留给这些想要迫切回家的夜归人时间并不多。与逐渐增多的车辆不符的是,有些出租车也相继加入不打表,一口价,谈拢价格即刻出发的黑车阵营。与那些没有标志的车辆相比,此刻的出租车似乎掌握着更大的议价权。有些黑车司机见机松口,象征性地降低了价格,但上车的人并不多。

在深夜,比起价格,人们更多担心的是,这些不知来源、也不会留下任何行驶轨迹的车辆,究竟能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。虽然身处都市,但是面对不可控的车辆,人们仍被各种不安全感包围。在很多人看来,黑车一直存在,但一夜之间,像这样猖狂且密集的出现,却远超出他们的想象。

人群里不时会有人提到近期发生的顺风车事件。为了消除有些女性乘客的顾虑,有的司机提出可以拼车的建议,但是价格却并不会因为人数的增加而变得划算。

在一些人犹豫不决的时候,等在旁边的摩的、三蹦子司机们趁机搭话,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案,可以先载女性乘客们离开打车人群过于集中的地方。有些原本素不相识的乘客,因为共同的处境,也会彼此打探权衡更加稳妥的方案。

几乎是同一时间,在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外的杭州,相似的一幕也在上演。在杭州萧山机场,晚上排队乘车的人多达上百人。数十位工作人员游走在队伍的前后,号召旅客尽量搭乘公共大巴。

张博和朋友拿着几部手机,在四个网约车平台中间反复切换。20分钟后,终于成功打到车。得知打车异常艰难,这一原本最常规的操作,竟让他们觉得有些幸运。

晚上11点,一位乘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的网友发了个微博,庆幸自己在滴滴停运前的六分钟落地,叫到了一辆专车。这被他看作是当天“最明智的选择”。

这似乎只是开始。按照滴滴公布的最新整改措施,从9月8日到9月14日,除了单车和代驾业务,滴滴将在全国范围内暂停深夜23:00-次日5:00时间段的出租车、快车、优步、优享、拼车、专车、豪华车服务,进行密集测试并优化各项安全产品功能。

这段为期一周的整改,各地城市里的网约车,不单变得更加一车难求,也让这些原本从互联网土壤里生长出的产物,以11点为分界线,将城市中人们的流转划分出两种全然不同的速度。而滴滴在全国的停运,则将这种矛盾无限放大。

滴滴刹车

这家出行领域的庞然大物紧急“刹车”,源于近期又一起恶性事件的发生。

整顿迫在眉睫。2018年8月,在郑州空姐打车遇害三个月之后,一名浙江乐清女孩因为搭乘滴滴顺风车而失去了生命。滴滴也再次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。

蒙眼狂奔了六年的滴滴,暴露出更多的安全隐患。在各方的声讨和政策监管下,滴滴出行创始人程维、总裁柳青发布道歉信,宣布实施七大整改措施。

率领滴滴一路战斗过来的程维,减缓步伐后的压力并不小。9月5日,交通运输部等10个有关部门人员及相关专家组成的检查组进驻滴滴公司。约谈现场的程维,身着白衬衫,神情显得有些疲惫。作为国内出行领域最炙手可热的独角兽,更早之前,围绕滴滴的话题是,计划在今年以近600亿美元估值IPO。

但不论是程维当天现场的表态,还是几天后的内部信,除了配合驻扎在公司内检查组的系统检查,程维现在满口都是敬畏心、危机感。正如当年,新规政策和监管的不确定性再次席卷了滴滴。

在写给滴滴全员的信中,程维也首次承认,“6年来我们还没有实现过盈利。2018年上半年公司整体净亏损超过40亿人民币。我们出行业务对应GMV的平均Take Rate约为16%,绝大部分返还给了司机和乘客,公司整体对应GMV的毛利率只有1.6%”。

他表示,六岁的滴滴,“绝不是一家黑心企业,也绝不是一家赚钱高于一切的企业”。

滴滴员工林奇察觉,气氛正变得愈发紧张。写着各种警示性标语的条幅悬挂在公司的办公区域,自9月7日起,从北京总部,到上海、杭州分部,各地的监管部门都同时进驻滴滴。当天,为了等待检查组的到来,“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。”

滴滴正在降速。林奇表示,之前各部门的KPI已经全都被停掉。“按照这个速度,原本快车部门提出到年底的目标也基本放弃。”林奇觉得这种紧张感并非空穴来风,“现在公司上下都只盯安全项目,所有的大方向现在都要给安全让路。”

一位滴滴内部的人士透露,由程维担任组长的安全指挥部,在公司开启了新一轮安全与时间的赛跑。“你如果说这不是下定决心整改,四分之一的运营时间被停掉,这对于平台来说,压力其实很大。”

他表示,原本分别由CEO程维和CTO张博领导的业务线和技术线,为了推进已经成型的安全方案在七天内落地,都在合力。每日的高层安全会议,各条线的负责人也全都统一向程维汇报最新进度。

“比起营收,现在公司最怕的是在整改功能没有完全落地之前,再次发生恶性事件。”停运前一天,林奇听到有人说了句,“如果再有事件发生,大家就可以回去改简历了。”

矛盾

“黑车”几乎是一夜回潮。但车辆供给和叫车需求的尖锐矛盾,却早已爆发。

在工作日,运力的紧张感通常是从下午5点30分开始。首个下班的时刻,各个写字楼门口,人流鱼贯而出,出行的需求瞬间增多。9点刚过,随着企业支付和公司报销通道的开放,以国贸、望京、西二旗等地为代表,这些互联网、金融公司聚集地将迎来第二个高峰。

晚上11点,是工作与生活的另一条分界点。拥有夜生活的城市,人群开始向下一个地方集中流去。过了午夜,以2小时为周期,从夜场归去的人们,接连着需要早起远程出行的乘客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出行高潮。

这是惯于在夜间拉活的司机马斌深谙的丛林法则。为了多赚钱,他一直试图琢磨滴滴的派单逻辑和乘客的订单需求。因为是兼职,马斌开工的时间通常是晚上八九点,直到第二天早上。这次停运的时间,几乎是他作为网约车司机工作的全部。

在他看来,虽然没有赶上网约车最赚钱的阶段,但因为“爱动脑子“,能够根据经验去各个地方“趴活儿”的他赚的并不算少。“每晚差不多干八个小时,能赚个八九百块。”最拼命的时候,他连着开了一个对时,赚了1980,还收了两个徒弟,“回去跟老婆说她都不信”,这是他最得意的事。

在滴滴内部,这些每天产生的千万级的出行数据,订单的涨落会以更直观的形式表现出来。在平台的热力图上,滴滴员工林奇和同事们每日的工作,就是通过大数据,完善城市数据模型,预测下一个爆发点。

不断增多的红点,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内将会有很多打车的人群,需要通过运力调度,吸引更多“拉活”的司机前来帮忙。8日晚上,林奇第一次看着这些数据瞬间消失,显示屏上的彩色也转为一片漆黑。

停运的第一晚,八点半,马斌还是准时把车开了出来。距离十一点还有半个小时,司机群里的消息也开始多起来。只在晚上拉活的司机们炸开了锅,商量着接下来这几天的对策,转向其他平台,或者干脆去做黑车。

马斌看了一眼手机,接单页面上显示收入刚好超过200块,这让他松了一口气。

微信群里,有的司机提议十一点过后,去三里屯拉活趁机捞一把。马斌决定接完最后一单,借着停运回家休息。

他并非不想赚钱。得知停运消息的前一天,他还在为自己的标签从“城市英雄”回落为钻石司机耿耿于怀。前者意味着在滴滴的平台系统里,他是几乎零差评的金牌司机,服务分达到98分。“开过滴滴的人都知道,对司机来说,这已经是最高级别。”

因为回老家照顾父亲,上个月他没能在北京出车。他猜测,正是这个原因,才掉了档。让他最为担心的是,因为级别下降,平台也许会因此减少大单的派放。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网约车的接单载客,面对夜晚突然的失序,仔细遵从平台规则提高服务分的他,觉得无法适从。

11点刚过,马斌把车停在路边,打算抽根烟缓口气。出来拉了一天活,收入并不可观。作为网约车司机,他还是个新手,页面上显示加入滴滴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。因为车停的太远,他并未和招揽乘客的大部队站在一起,尝试了几次,他始终不好意思开口喊价。在他看来,乘客的谨慎不无道理,“平台一关,总归还是不太放心。”

与短暂的停运相比,他们更关心的,是整改带来的更多不确定性。

马斌觉得,在合规的身份面前,所有的经验都不值得一提。因为不是“京人京车”,从网约车新政实施以来,他和群里的兄弟们始终小心翼翼。他听闻这次整改,不合规的司机将被再次清理。在移民型城市中,这是种难以平衡的矛盾,也意味着大部分的司机将被拦在了门外。

处境变得越发不乐观。7月1日,《北京市查处非法客运若干规定》正式开始实施,不止是滴滴,易到等其他网约车平台也受到影响。按照新规要求,一旦被查处,执法部门将对车辆进行30天至60天的扣押,并对司机处以1万-3万元的罚款。这是他们不愿承担的风险,“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。”

伴随着司机的离开与冒险,牵动着乘客的使用口碑也在今年急剧变化,各方对滴滴的不满呈井喷式爆发。滴滴员工韩飞觉得有些无奈,“在供需不平衡的特殊时段,根本问题是没有司机可以匹配”,运力不足早就成为无法规避的现实。

又一个夜晚来临。晚上十点半的中关村,公司里加班的人们互相提醒着尽早回家,“今晚仍然没有滴滴。”10公里外的滴滴大厦,整改仍在继续。2012年底,一场可怕的暴雪席卷京城,由于在街上打不到车,许多居民开始通过滴滴约车,滴滴的单日订单量首次突破1000单。6年过去,这个数字已经达到2700万。

街上的车辆往来穿梭,韩飞看着后台,这是一张巨大的出行网络,它连接着全国400座城市,路线既漫长又复杂。如今踩了急刹车的滴滴,恢复以后呢?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没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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